我家江水初发源,宦游直送江入海。
我的家乡地处长江初始发生之源头,为官出游却随江水滚滚飘然东入海。
闻道潮头一丈高,天寒尚有沙痕在。
听说此地大潮打起浪头足足一丈高,即使天寒地冻还有沙痕印迹之存在。
中泠南畔石盘陀,古来出没随涛波。
中泠泉畔南面巨大石山名号称盘陀,自古以来出没水中追随浪涛和江波。
试登绝顶望乡国,江南江北青山多。
尝试登上绝高山顶遥望万里外家园,无论江南江北看看都是青山格外多。
羁愁畏晚寻归楫,山僧苦留看落日。
羁旅在外乡愁只恐难寻回家之归舟,山上圣僧苦苦挽留欣赏山中之落日。
微风万顷靴文细,断霞半空鱼尾赤。
微微风里波涛万顷阵阵荡漾起细鳞,半天晚霞空中恰似排排鱼尾血样红。
是时江月初生魄,二更月落天深黑。
正当此时江中月亮刚刚还在初升起,二更时辰月儿下山天空一片深漆黑。
江心似有炬火明,飞焰照山栖鸟惊。
静静长江江心好似有着一炬火大明,飞腾火焰照得山中栖息鸟儿纷纷惊。
怅然归卧心莫识,非鬼非人竟何物?
惆怅失然归卧僧舍心中也莫能辨识,不是鬼魂不是生人究竟何处之事物。
江山如此不归山,江神见怪惊我顽。
江山弥幻而今如此为何还不回家园,江神莫非责怪我的脾性警示太顽固。
我谢江神岂得已,有田不归如江水。
感谢江神我得提醒但是实在不得已,家中如有田地不回宁如奔逝之江水。
参考资料:
1、 缪钺 等.宋诗鉴赏辞典:上海辞书出版社,1987:327-3302、 苏轼 著 王文诰 注.苏轼诗集:中华书局,1982:3073、 苏轼 著 曾枣庄 注.苏轼诗文词选译:巴蜀书社,1991:16-19我家江水初发源,宦(huàn)游直送江入海。
金山寺:在今江苏镇江西北的长江边的金山上,宋时山在江心。
闻道潮头一丈高,天寒尚有沙痕在。
中泠南畔(pàn)石盘陀(tuó),古来出没随涛波。
中泠:泉名,在金山西。石盘陀:形容石块巨大。
试登绝顶望乡国,江南江北青山多。
羁愁畏晚寻归楫(jí),山僧苦留看落日。
归楫:从金山回去的船。楫原是船桨,这里以部分代整体。
微风万顷靴(xuē)文细,断霞半空鱼尾赤。
是时江月初生魄,二更月落天深黑。
初生魄:新月初生。苏轼游金山在农历十一月初三,所以这么说。
江心似有炬火明,飞焰照山栖鸟惊。
“江心”一句:或指江中能发光的某些水生动物。
怅然归卧心莫识,非鬼非人竟何物?
江山如此不归山,江神见怪惊我顽。
我谢江神岂得已,有田不归如江水。
谢:道歉。如江水:古人发誓的一种方式。
参考资料:
1、 缪钺 等.宋诗鉴赏辞典:上海辞书出版社,1987:327-3302、 苏轼 著 王文诰 注.苏轼诗集:中华书局,1982:3073、 苏轼 著 曾枣庄 注.苏轼诗文词选译:巴蜀书社,1991:16-19这首诗分为三段:
头八句“我家江水初发源”至“江南江北青山多”,写登高远眺,触景生情,勾起乡思,中间八句“羁愁畏晚寻归楫”至“飞焰照山栖鸟惊”,描绘傍晚和夜间江上的景色,末六句“怅然归卧心莫识”至“有田不归如江水”,阐发辞官归田的意愿。这三段分别写游金山寺的所思、所见、所感,表达了诗人对于故乡的思念,对于仕途奔波的厌倦和立意辞官归隐的决心。
该诗以“江水”贯穿首尾作为线索,“乡思”是极力渲染的内容。诗人笔势矫健,全篇舒展自如,写景咏怀,融为一体,波澜浩大,才情横溢。
先看头二句:“我家江水初发源,宦游直送江入海。”这一开头充满了磅礴气势。苏轼的家乡在四川眉山,古书称长江之水发源于四川岷山。苏轼对源于家乡,哺育着中华民族的江水感到非常亲切,并且引以为自豪。在古代,“江”指长江,“河”指黄河。所以诗中的“江水”,说的就是长江水,不同于今天的泛称“江水”。一个人失意的时候,心情忧郁的时候,最容易想家。“亲眷眷而怀归兮”,苏轼也是如此。所以当他登高远眺的时候,他的目光一接触到浩荡东流的江水,就会设想逆流而上直到大江的源头,设想天际遥远的可爱家乡,也同时勾起对往事的回忆。当他在嘉佑元年(1056年)与父亲、弟弟一起出四川,过秦汉之故都,纵观嵩、华、终南之高,北顾黄河之奔流,慨然想见古之豪杰。那时他丰华正茂,意志昂扬。到京都后他得到了考官欧阳修的赏识,名列进士榜上的第二名,更是踌躇满志,可以说前程如花似锦,然而后来的仕宦生涯却不顺心,由于他为人耿直,不肯与世俗相附炎,而屡遭挫折。他面对眼前波涛起伏的江水,不由得想到自己在宦海中的沉浮。漫长的岁月,竟然把他从江水发源的故乡引到了江水入海的地方,这简直难以思忆。,他感叹自己仕宦不归,就像江水入海不回一样。“宦”,作官。“宦游”,因作官而游历四方。苏轼一反李白“江水送人”的写法,而说“宦游直送江入海”,变成了“人送江水”。笔调新奇,耐人寻味。江水不平,波浪迭起,这正是诗人经历的形象写照。诗人已送走了多少充满风浪的日子,送走了心中多少不平和感慨,而未来就不知如何了。
接下来“闻道潮头一丈高,天寒尚有沙痕在。中泠南畔石盘陀,古来出没随涛波”四句,以丰富的想象描述登临所见的壮丽景色。“闻道”说明是听来的,这样“潮头一丈高”乃是作者意念中的形象。枚乘在“七发”中有这样的描写“江水逆流,海水上潮”,而这里,苏轼以“一丈高”画出江浪排空的奇景,巍巍壮观,给人留下了更加鲜明的印象。由于天冷水涸,往时汹涌的潮头如今已经销声,但却并未匿迹,即“沙痕在”。苏轼游金山寺时,已是十一月初,季节入冬,故曰“天寒”。“天寒尚有沙痕在”,尽管时令变迁,可是巨浪卷起的沙痕依然历历可见。这两句是前虚后实,极写江水之气势。妙在从沙痕引起联想,感叹大自然的无穷威力和变化。正是由于诗人驰骋笔墨,不局限于眼前之所见,因而诗中景象扩大,意境雄奇。“中泠南畔石盘陀,古来出没随涛波”两句,跟前两句倒一下,是前实后虚。作者谈到山水名盛,意在增强诗篇的艺术感染力。“石盘陀”是堆垛在一起的巨大石头,只有在江面上才能看到的奇景。它又引起了作者“古来出没随涛波”的遐想:“大江东去,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”,而这一堆堆的巨石,水涨而“没”,水落而“出”,依然故我,岂不是历史的见证。诗人心潮起伏,想到自己的仕宦生涯,就像潮涨潮落那样浮沉不定。那在惊涛骇浪的冲击下,那巍然不动的“石盘陀”正是象征着历尽磨难的诗人不愿顺乎上下而变其操守、变其品德一样。
“试登绝顶望乡国,江南江北青山多。”这里鲜明展现了诗人登上金山之巅,向远处家乡深情眺望的生动画面。“试”字见作者思乡心切,明知故土远在天边难以望及,却偏要一“试”。这种执着的想念,是作者厌倦仕宦生活的表现。他满腹的愁怨与不平,希望在登高时泄发,在怀归中忘却。正如王粲《登楼赋》中所写:“悲旧乡之壅隔兮,涕横坠而弗禁”一样,苏轼的远眺,只能是愁上加愁。“江南江北”一句写青山密布,并非泛言景色之美,而是哀叹望乡不见。青山挡住了诗人的视线,“山多”即愁多,苦多也。与《登楼赋》“平原远而极目兮,蔽荆山之高岑”的描写十分相似。到这里作者的情感得到了有力地抒发。以上八句写的是白天所见的景象,用的是虚实结合的手法,诗人在所思上极费琢磨,下了功夫。
“羁愁畏晚寻归楫”开始,转入暮景和夜景的刻画,更为奇丽壮观。“羁愁”乃羁旅之愁。作者心怀乡国,到了傍晚旅愁更深,思念更苦。“畏晚”二字传神地表露出诗人的心理,这种心理颇具普遍性。在苏轼之前唐代诗人崔颢《黄鹤楼》诗不是发出了“日暮乡关何处是,烟波江上使人愁”,千秋浩渺的慨叹。在苏轼之后,元代马致远的《秋思》道出了飘泊者无尽的愁绪,“夕阳西下,断肠人在天涯。”可见“畏晚”的心情是羁旅之人常有的,只不过对失意的人来说,“畏”更厉害,“愁”更深罢了。“归楫”指归舟,这是一种借代的手法,用个别借代整体,“楫”是船桨,以之指代船。作者“寻归楫”未成,因为“山僧苦留看落日”。一个“苦”道出了宝觉、圆通二僧的情意,也预示着落日的景象一定十分迷人。果然,江中落日景色美不胜收,诗人用“微风万顷靴文细,断霞半空鱼尾赤”这一联对偶刻意描摹。看,微风轻拂,辽阔的江面上泛起了细密的波纹,片片晚霞,在半空中燃烧,那鱼尾般的颜色,火红而艳丽。诗人对风景的观察极为细致,而表达又是那样的生动贴切,上下对仗十分工整,语言锤炼很好。因为“风微”所以水波才像“靴纹”那样细微,而“霞”是断成一片一片的,就像层层叠叠的鱼尾麟,从中放出鲜红的颜色。波之美在水中,是近景;霞之美在天上,是远景,上下相映,水天交融,这是一幅迷人的色彩绚丽图画。
“是时江月初生魄,二更月落天深黑。”这是入夜以后不同时间的两种景色:一是新月高挂,洒下淡淡的光辉;—是二更时分,月亮消失,一片漆黑。李纪香《饮酒》一说:“月之三日而成魄”,这里是指每月从初三开始,月缺的部位开始明亮起来。是写江面上空为一弯明月所笼罩,使人陶醉在一种迷离恍惚的朦胧美之中,富有诗意。到了二更时分新月消失,天空、江面和金山都是一片漆黑。这漆黑的深夜会使人兴致索然,增添倦意。看来夜景已没吸引人的地方了,这观察即将结束。正当“山穷水尽疑无路”之际,突然又出现了奇怪的景象,“柳岸花明又一村”。“江心似有炬火明,飞焰照山栖乌惊”。这一奇观使诗人惊呆了。那团从江心冒出的光焰,似通红的火把熊熊燃烧,在夜幕下分外耀眼,它照射着金山,惊动了栖息在巢中乌鸦。作者躭心人家说他虚构,特意在诗句下加注“是夜所见如此。”《林无表志》里写到:“海中遇阴晦,波如燃火满海。”这是古人称谓荧火的特异现象。苏轼偶来金山见到了,这叫他惊讶万分。巧妙的是诗人这种心情是通过“栖鸟惊”的描写间接表现出来的。栖住在金山树上的乌鸦都给惊动了,何况感情极其丰富的诗人。
以上八句,先是描绘落日奇观,继而渲染夜幕笼罩的宁静气氛,然后叙述江火燃烧的怪异景象,色彩由明入暗再变亮,场景由动转静复归于动,真是一波三折,扣人心弦。
当然,作者并非为写景而写景,江心的火光惊动了他的心灵,引起了他的幻觉:“怅然归卧心莫识,非鬼非人竟何物?”“怅然”,亦即怅惘,失意、懊恼的意思。这是诗人是目睹奇观,百思不得其解的情绪,也是诗人娱意于山水,仍消除不了苦闷和不平的心理写照。“归卧”,说结束观赏回居室,虽卧在床,但心中难以平静。这团火光,不是鬼也不是人弄出来的,它究竟是什么东西,如果说在墨漆的黑暗中突然出现了熊熊的烈焰,是一种从无生有的景象,因火光的出没而惊心,借助想象,那诗境就由奇转为幻了。这与《后赤壁赋》中苏轼游赤壁归来梦见羽衣道士问“赤壁游乐乎”的描写,具有一曲同工之妙。说明这首诗的由此入幻更妙。面对如此壮美奇异的江山,饱经忧患的诗人自然萌发了辞官归隐的愿望。他用风趣的笔调写道:“江山如此不归山,江神见怪惊我顽。”明明是自己斩不断思念故乡的愁绪,却反说“江神”为自己的恋俗不归感到吃惊。一个“顽”字,似乎写自己甘与世俗浮沉,态度实在顽固,实际极力道出了作者身不由己,无可奈何的苦衷。前面借栖鸟写自己为江火所惊,这里反过来写江神“惊我顽”——为作者的顽固所惊讶。作者就是以自己怪怪奇奇,出人意料的诗句泄发了自己政治上的苦闷和牢骚。刘西载在《艺概》中说“苏轼长于趣”,确实是这样。在假设了江神惊怪之后,诗人当即辩解,表白了自己的心愿——“我谢江神岂得已,有田不归如江水!”这里“谢”不是感谢,而是道歉,表示深深的歉意。“岂得已”也就是不得已,它道出了诗人宦海浮沉,仕途挣扎,欲进不得,欲罢不能的困难处境。末句指江水为誓,说自己置田后一定归隐家园,以对仕宦生活的厌倦和强烈的思乡之情结束全篇。我们看这最后两句说,江神见怪诗人:你为什么还迷恋仕途而不辞官归田?诗人向江神解释:家中实在是没有田产而不能归隐啊!
《游金山寺》以望乡怀归为主旨,写景也好,抒情也好,想象也好,用典也好,都为阐发这一主旨服务,因而韵味深长,颇有特色。这是一首以文为诗,雄健非凡的作品。全诗除“微风万顷靴文细,断霞半空鱼尾赤”两句一联是对偶句外,其余全是散文句式。故“他人抄袭不得”。
参考资料:
1、 缪钺 等.宋诗鉴赏辞典:上海辞书出版社,1987:327-330晓云舒瑞,寒影初回长日至。罗袜新成,更有何人继后尘。
早晨云雾散去,在寒冷的阳光照耀下,周围事物长长的影子又映照在地上,从此以后,白天渐长。也望这日给长辈“拜冬”,进献履袜的习俗代代相传。
绮窗寒浅,尽道朝来添一线。秉烛须游,已减铜壶昨夜筹。
冬至以后,天气转暖,寒意渐少。影长渐短,量日影的红线也慢慢变短。从今天开始,夜间秉烛赏游时所携带的记时铜漏壶也将减少筹码。
参考资料:
1、 于石编著《中国传统节日诗词三百首》,广东人民出版社,2004年1月第1版,第236页晓云舒瑞,寒影初回长日至。罗袜新成,更有何人继后尘。
寒影初回:从冬至日起,太阳从南回归线北移,日影渐短,故称“初回”。长日至:指白天开始渐长。罗袜新成:冬至日晚辈要给长辈“拜冬”,进献履袜。称“履长之贺”。
绮(qǐ)窗寒浅,尽道朝来添一线。秉(bǐng)烛须游,已减铜壶昨夜筹(chóu)。
添一线:添加量日影的线长。秉烛:拿着点着的蜡烛(用来照明)。
参考资料:
1、 于石编著《中国传统节日诗词三百首》,广东人民出版社,2004年1月第1版,第236页“晓云舒瑞,寒影初回长日至”两句,描写早晨云雾散去,寒冷的阳光照耀下,周围事物长长的影子又映照在地上,这一天是一年当中影子最长,白天最短的一天。冬至,为二十四节气之一。我国传统的阴阳观以阴阳来解释冬至,冬至又称“长至节”,冬至日白天最短,夜晚最长,此后开始逐渐变为昼长夜短的物候变化特征。“罗袜新成,更长何人继后尘”两句主要描写冬至的习俗。“罗袜新成”,三国魏曹植长《冬至献袜履表》开头便是“伏见旧仪,国家冬至献履贡袜。” 南朝宋沈约《宋书》亦记:“冬至朝贺,皆如元旦之仪,又进履袜。”后魏崔浩《女仪》载:“近古妇人,常以冬至进履于舅姑。”冬至日,从日照角度看,自是从此以后,白天渐长,光照渐多。然从实际感受言,则冬至之后进入数九寒天,这是因为大地万物皆已冷透,虽日照渐长,此时依然最冷,正如夜间凉在半夜后,午间热在正午后的道理一样。冬至对长辈进履袜,保暖祈福,是节日祝福又长实际用处。
下片进一步写冬至日前后的天气变化。“绮意寒浅”,冬至以后,天气渐渐转暖,寒意渐渐减少。“尽道朝来添一线”,据《岁时记》载:“魏晋宫中,以红线量日影,冬至后日添长一线”,按气候变化规律,冬至后影长渐短,量日影的红线也应该慢慢变短才恰当。“秉烛须游,已减铜壶昨夜筹”,从今天开始,黑夜变短,夜间秉烛赏游时所携带的记时铜漏壶也将减少筹码,表现出作者对白日渐长的欣喜,对冬日寒意渐去的雀跃。
这首词虽然是变现节气时令规律变化的作品,语言平实而不平淡。“晓”、“瑞”、“绮”等形容词以及“回”、“浅”、“添”、“减”等字眼长效消减了寒日的凛冽之气,给人以温暖的感觉。此外,全词语言典雅得体,表现手法娴熟老道,善于借用文章典故,充分表现了作者的语言技巧。
参考资料:
1、 于石编著《中国传统节日诗词三百首》,广东人民出版社,2004年1月第1版,第236页东风知我欲山行,吹断檐间积雨声。
岭上晴云披絮帽,树头初日挂铜钲。
野桃含笑竹篱短,溪柳自摇沙水清。
西崦人家应最乐,煮芹烧笋饷春耕。
身世悠悠我此行,溪边委辔听溪声。
散材畏见搜林斧,疲马思闻卷旆钲。
细雨足时茶户喜,乱山深处长官清。
人间岐路知多少,试向桑田问耦耕。
东风知我欲山行,吹断檐间积雨声。
东风像是知道我要到山里行,吹断了檐间连日不断的积雨声。
岭上晴云披絮帽,树头初日挂铜钲。
岭上浮着的晴云似披着丝棉帽,树头升起的初日象挂着铜钲。
野桃含笑竹篱短,溪柳自摇沙水清。
矮矮竹篱旁野桃花点头含笑,清清的沙溪边柳条轻舞多情。
西崦人家应最乐,煮芹烧笋饷春耕。
生活在西山一带的人家应最乐,煮葵烧笋吃了好闹春耕。
身世悠悠我此行,溪边委辔听溪声。
漫漫人生旅途就同我脚下悠悠的路,马行溪边,放下缰绳缓缓走着,听那潺潺溪水声。
散材畏见搜林斧,疲马思闻卷旆钲。
那朝廷上的党争,即便是难用之材也怕搜林之斧,疲惫的战马希望听到收兵的号令。
细雨足时茶户喜,乱山深处长官清。
下够了的细雨,带给茶农喜悦,在这乱山深处还有我的清官好友。
人间岐路知多少,试向桑田问耦耕。
人间的歧路能知多少?问问田里耕作的农民吧。
参考资料:
1、 缪钺 等.宋诗鉴赏辞典:上海辞书出版社,1987:347-3482、 苏轼 著 王文诰 注.苏轼诗集:中华书局,1982:436-4373、 苏轼 著 冯应榴 注.苏轼诗集合注(上):上海古籍出版社,2001:410-411东风知我欲山行,吹断檐(yán)间积雨声。
东风:春风。吹断檐间积雨声:吹停了屋外下了很久的雨。
岭上晴云披絮(xù)帽,树头初日挂铜钲(zhēng)。
絮帽:棉帽。钲:古代乐器,铜制,形似钟而狭长,有长柄可执,口向上以物击之而鸣,在行军时敲打。
野桃含笑竹篱短,溪柳自摇沙水清。
西崦(yān)人家应最乐,煮芹烧笋饷春耕。
西崦:这里泛指山。饷:用食物款待别人。
身世悠悠我此行,溪边委辔(pèi)听溪声。
委:舍弃,这里是放下之意。辔:缰绳。
散材畏见搜林斧,疲马思闻卷旆(pèi)钲。
散材:原指因无用而享天年的树木。后多喻天才之人或全真养性、不为世用之人。卷旆钲:收兵的号令。古代旗末端状如燕尾的垂旒,泛指旌旗。
细雨足时茶户喜,乱山深处长官清。
人间岐路知多少,试向桑田问耦(ǒu)耕。
耦耕:二人并耕,这里指耕地之人。
参考资料:
1、 缪钺 等.宋诗鉴赏辞典:上海辞书出版社,1987:347-3482、 苏轼 著 王文诰 注.苏轼诗集:中华书局,1982:436-4373、 苏轼 著 冯应榴 注.苏轼诗集合注(上):上海古籍出版社,2001:410-411东风知我欲山行,吹断檐间积雨声。
岭上晴云披絮帽,树头初日挂铜钲。
野桃含笑竹篱短,溪柳自摇沙水清。
西崦人家应最乐,煮芹烧笋饷春耕。
身世悠悠我此行,溪边委辔听溪声。
散材畏见搜林斧,疲马思闻卷旆钲。
细雨足时茶户喜,乱山深处长官清。
人间岐路知多少,试向桑田问耦耕。
这两首诗是苏轼在去往新城途中,对秀丽明媚的春光,繁忙的春耕景象的描绘。第一首诗主要写景,景中含情。第二首着重抒情,情中有景。
清晨,诗人准备启程了。东风多情,雨声有意。为了诗人旅途顺利,和煦的东风赶来送行,吹散了阴云;淅沥的雨声及时收敛,天空放晴。“檐间积雨”,说明这场春雨下了多日,正当诗人“欲山行”之际,东风吹来,雨过天晴,诗人心中的阴影也一扫而光,所以他要把东风视为通达人情的老朋友一般了。出远门首先要看天色,既然天公作美,那就决定了旅途中的愉悦心情。出得门来,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迷人的晨景:白色的雾霭笼罩着高高的山顶,仿佛山峰戴了一顶白丝绵制的头巾;一轮朝阳正冉冉升起,远远望去,仿佛树梢上挂着一面又圆又亮的铜钲。穿山越岭,再往前行,一路上更是春光明媚、春意盎然。鲜艳的桃花,矮矮的竹篱,袅娜的垂柳,清澈的小溪,再加上那正在田地里忙于春耕的农民,有物有人,有动有静,有红有绿,构成了一幅画面生动、色调和谐的农家春景图。雨后的山村景色如此清新秀丽,使得诗人出发时的愉悦心情有增无减。因此,从他眼中看到的景物都带上了主观色彩,充满了欢乐和生意。野桃会“含笑”点头,“溪柳”会摇摆起舞,十分快活自在。而诗人想象中的“西崦人家”更是其乐无比:日出而作,日入而息;田间小憩,妇童饷耕;春种秋收,自食其力,不异桃源佳境。这些景致和人物的描写是作者当时欢乐心情的反映,也表现了他厌恶俗务、热爱自然的情趣。
第二首继写山行时的感慨,及将至新城时问路的情形,与第一首词意衔接。行进在这崎岖漫长的山路上,诗人联想到人生的旅途同样是这样崎岖而漫长。有山重水复,也有柳暗花明;有阴风惨雨,也有雨过天晴。诗人不知不觉中放松了缰绳,任马儿沿着潺潺的山溪缓缓前行。马背上的诗人低头陷入了沉思。三、四两句颇见性情,很有特色,脍炙人口。“散材”、“疲马”,都是作者自况。作者是因为在激烈的新、旧党争中,在朝廷无法立脚,才请求外调到杭州任地方官的。“散材”,是作者自喻为无用之才。“搜林斧”,喻指新、旧党争的党祸。即使任官在外,作者也在担心随时可能飞来的横祸降临,即便是无用之材,也畏见那搜林的利斧。作者对政治斗争、官场角逐感到厌倦,就像那久在沙场冲锋陷阵的战马,早已疲惫不堪,很想听到鸣金收兵的休息讯号。所以,作者对自己此时这样悠然自在的生活感到惬意。他在饱览山光水色之余,想到了前几日霏霏春雨给茶农带来的喜悦,想到了为官清正的友人新城县令晁端友。临近新城,沉思之余,急切间却迷了路。诗的最末两句,就写诗人向田园中农夫问路的情形,同时也暗用《论语·微子》的典故:两位隐士长沮、桀溺祸耦而耕,孔子命子路向他们问路,二人回答说:“滔滔者,夭下皆是也,而谁以易之?且而与其从避人之士也,岂若从避世之士哉?”诗人以此喻归隐之意。
两首诗以时间先后为序,依原韵自和,描绘“道中”所见所闻所感,格律纯熟,自然贴切,功力深厚。尤其是第一首“野桃”、“溪柳”一联倍受后人激赏,汪师韩以为是“铸语神来之笔,“常人得之便足以名世”(《苏诗选评笺释》卷二)。其实不仅此联,即如“絮帽”“铜钲”之比拟恰切,“散材”、“疲马”之颇见性情,也是诗中妙对。
参考资料:
1、 缪钺 等.宋诗鉴赏辞典:上海辞书出版社,1987:347-348家园十亩屋头边。正春妍,酿花天。杨柳多情,拂拂带轻烟。别馆闲亭随分有,时策杖,小盘旋。
屋子旁边有田园十亩,春光正好,百花都酝酿竞放娇颜。多情的杨柳,随风披拂摇摆,笼着淡淡轻烟。幽馆闲亭随处可见,我时时拄着手杖,稍作流连。
采山钓水美而鲜。饮中仙,醉中禅。闲处光阴,赢得日高眠。一品高官人道好,多少事,碎心田。
采山货,钓河鱼,味道既鲜而美,我是那酣饮中的酒仙,醉倒后的禅人。在闲居的日子里,日上三竿我还酣睡不起。人们都说做一品高官好,但有多少事,聒碎心田。
参考资料:
1、 孙洙 等.唐诗宋词鉴赏经典集:江苏美术出版社,2014:5232、 芳园.宋词三百首精编:天津人民出版社,2015:393家园十亩屋头边。正春妍,酿(niàng)花天。杨柳多情,拂拂带轻烟。别馆闲亭随分有,时策杖,小盘旋。
别馆:别墅。策杖:拄着手杖。
采山钓水美而鲜。饮中仙,醉中禅(chán)。闲处光阴,赢(yíng)得日高眠。一品高官人道好,多少事,碎心田。
醉中禅:醉倒后的禅人。禅,这里指醉心禅法者。
参考资料:
1、 孙洙 等.唐诗宋词鉴赏经典集:江苏美术出版社,2014:5232、 芳园.宋词三百首精编:天津人民出版社,2015:393这是一首述志言怀的词。词人通过对自己日常生活的描述,表明了自己不慕名利的生活态度及淡然闲静的心境。悠游林下的闲适和禅宗的空灵境界,在作者看来,可以达到融通:经过内“碎心田”而外“一品高官”的红尘修炼,“仙”“禅”的况味一起随着乡村伴日高眠、把酒垂钓的生活油然而生,集中体现在了这首词中。
上阕描写词人的居处。词人所居之处如同世外桃源,田园十亩,百花竞放,柳条依依。于这景物中,词人的心境表露无遗,他不苟于俗,过着恬然自得的生活。下阕述写词人的日常生活。他生活是悠闲随性的:采山货,钓河鱼,畅饮美酒,睡觉睡到日上三竿。“一品高官”以下三句,词人直抒胸臆,表明自己安贫乐道,不愿过那钩心斗角的官场生活。
这首词写得平白易懂,不事雕琢。全篇信手拈来,准确妥帖地将词人自己的心境传达出来。
参考资料:
1、 芳园.宋词三百首精编:天津人民出版社,2015:3932、 东方禅文化研究中心.东方禅文化 第5辑:江西人民出版社,2012:132青盖前头点皂旗,黄茅冈下出长围。
青色车篷前飘荡着黑色旗帜,仪卫何等威风凛凛,黄茅冈布列士兵,组成又长又广的合围狩猎阵式。
弄风茅马跑空立,趁兔苍鹰掠地飞。
矫马腾跃在秋天劲风之中,鬃毛飘洒、马蹄立空扬尘。苍鹰追逐着野兔,擦地疾速而飞。
回望白云生翠巘,归来红叶满征衣。
回首仰望那空中的白云,好似升腾出大小翠绿的山岑。踏上满获猎物的归程,红叶飘落征衣满尘。
圣明若用西凉簿,白羽犹能效一挥。
朝廷若用知兵善战的书生为将,我还能摇动着白羽扇指麾三军!
参考资料:
1、 霍松林 等.宋诗鉴赏辞典:上海辞书出版社,1987:377-3782、 王水照 朱刚.苏轼诗词文选评:上海古籍出版社,2003:67-683、 孙凡礼 刘尚荣.苏轼诗词选:中华书局,2005:85-86青盖前头点皂(zào)旗,黄茅冈下出长围。
常山:位于今诸城市南二十里,山不高大,但颇著名。其山顶有神祠,是古人遇干旱祈雨祭神的地方,常称“祷雨辄应,谓其有常德,故名。”苏轼在其《雩泉记》中也说:“东武滨海,多风,而沟渎不留,故率常苦旱,祷雨兹山,未尝不应,民以其可信而恃,盖有常德者,故谓之常山”。常山又名“卧虎山”,以形似卧虎而得名。青盖:青色的车蓬。皂旗:黑旗,此指打猎的马队。养马之官,其衣为皂色,故称。黄茅冈:位于常山东南的平冈名。其冈黄草遍野,故称黄茅冈。出长围:指布列士兵组成又长又广的合围狩猎阵式。
弄风茅马跑空立,趁兔苍鹰掠地飞。
弄风:指马奔鼓起阵阵劲风。茅:指奔马的雄健英姿。跑空:烈马跑貌,形容马蹄蹬脚刨地之状。趁兔:追逐野兔。掠地:拂过地面,擦着地皮,形容快速。
回望白云生翠巘(yǎn),归来红叶满征衣。
翠巘:苍翠的山峰,指常山。巘,大小成两截的山。征衣:泛指军服。
圣明若用西凉簿,白羽犹能效一挥。
圣明:一作“圣朝”,指皇帝或朝廷。西凉簿:官名,代指晋朝书生将军谢艾,本书生,善用兵,胜仗无数。白羽:即白色的羽扇,儒将所持。
参考资料:
1、 霍松林 等.宋诗鉴赏辞典:上海辞书出版社,1987:377-3782、 王水照 朱刚.苏轼诗词文选评:上海古籍出版社,2003:67-683、 孙凡礼 刘尚荣.苏轼诗词选:中华书局,2005:85-86这首诗写作者在黄茅冈一次习射会猎的情景。首联点题,勾画出了狩猎队伍的气派和场面。颔联是猎射场面的描绘,分别从马和鹰两个场面,加以精细描写。颈联写罢猎归来的风度神采,并描绘了优美风景,增强了诗情中的画意。尾联中直接倾吐怀抱,一吐渴望驰骋疆场的豪情。全诗感情昂扬,气势飞动,对仗工稳。
首联点题,勾画出了狩猎队伍的气派和场面。知州出猎,侍从很多,故云“点皂旗”。护卫们手持皂旗在车前开道,浩浩荡荡,开向狩猎场所———黄茅冈下。此处为下句“骄马跑空”作了铺垫。
颔联转入猎射场面的描绘。此时广袤的围场内,呼鹰策马,箭镞纷飞,场景定然十分紧张热烈。诗人从全景之中,剪取出最英武的两个场面,加以精细描写。两个场面的主角分别为一马一鹰。马非常马,乃是一匹骄马。骄,不光指其形体之壮健,更指其神采之骏异。马蹄下黄茅冈这个围场,因为其平坦(苏轼同一主题的《江城子·密州出猎》词云:“千骑卷平冈”),兼之开阔广大,所以能听凭骄马纵横驰骋。马儿追逐猎物跑得性起,有时竟能竖起身子,腾踔而立。“骄马跑空立”五字已写得神完意足,形象飞动,尤妙在冠以“弄风”二字。“云从龙,风从虎”,此匹如虎骏马于一驰一骤、一腾一跃之间,扬起阵阵劲风,故而风因马起,马鼓风劲,所以谓之“弄风”。有此一“弄”字,则境界全出矣!鹰亦非凡鹰。此苍鹰“趁兔”———追逐狡兔,竟至于“掠地”而“飞”。掠地,既足见其训练有素,又具见其凶猛异常。其以“掠地飞”的拏云下攫之势追捕逃兔,不难想象,鹰爪之下,必无完兔。此联写得既警动有势,又状物如在目前,很具画意。至此,这意境很像是王维《观猎》名句:“草枯鹰眼疾,雪尽马蹄轻”,也写鹰写马,意境相似,然其“疾”其“轻”,要通过人的想象才能体味出来,倘用画面很难传达出此中诗意。苏轼却写得形肖神似,任何一个丹青手都可以据此画出生动传神的马、鹰图。相比之下,苏诗就显得更为精警,更富形象性,所以清人何曰愈说他“七律之新警,于唐人外别开生面”(《退庵诗话》卷一),确非溢美之辞。
颈联写罢猎归来的风度神采。经过紧张的围猎,诗人现在一身轻快,不由回过头去眺望方才鏖战之处,但见常山白云缭绕,远远望去,恰似在不断吐出云气。俯视自己,一路归来,火红的枫叶已落满了征衣。二句表现了诗人顾盼自如的神态,而白云、绿岭、红叶,色彩对比鲜明,更增强了诗情中的画意。至此,诗人还意犹未尽,在尾联中直接倾吐怀抱,一吐豪情。据《晋书·张重华传》:“重华据西凉,以主簿谢艾为将军,进军临河,攻麻秋。艾冠白踞胡床指麾,大败之。”而苏轼生活的北宋时代,边患不时发生,因此他在诗词中,时时抒发自己渴望驰骋疆场的激情。
尾联即以谢艾自许,说朝廷如果委予边任,定能麾兵败敌。其意与前面提到的《江城子》词下阕:“持节云中,何日遣冯唐?会挽雕弓如满月,西北望,射天狼。”互相阐发,胸襟抱负如此磊落正大,而当时言官竟强为曲解,把此诗列为讽刺新法之作,真是欲加之罪,何患无辞了。
全诗感情昂扬,气势飞动,对仗工整。遣词造句尤见功力,如“点”“出”“跑”“立”“掠”“飞”“生”“满”字,富于表现力,下得熨帖,难以移易。“青”“皂”“黄”“苍”“白”“翠”“红”等字,使描写的事物色调鲜明,又与诗情十分吻合。
这首诗与《江城子·密州出猎》所写时代背景一样,所写题材一样,所写地点一样,所描写出猎的壮观场面及所显之志一样:
“老夫聊发少年狂。左牵黄,右擎苍。锦帽貂裘,千骑卷平冈。为报倾城随太守,亲射虎,看孙郎。 酒酣胸胆尚开张。鬓微霜,又何妨?持节云中,何日遣冯唐?会挽雕弓如满月,西北望,射天狼。 ”
诗词为同一围猎事件而作。不仅字句相类,如“千骑卷平冈”就是“黄茅刚下出长围”,“右擎苍”就是“趁兔苍鹰掠地飞”,而且主题相同,一以魏尚自比,一以西凉主簿谢艾自喻。
诗更重于叙事性,前六句写出围猎的全过程,词则着力于内心郁结的倾泻。就抒情性来说,词比诗更充沛、更生动,表达作者当时的心情更为淋漓尽致。由于苏轼革新了传统,又在一定程度上继承着传统,所以这首词的艺术水平才比较高。
参考资料:
1、 霍松林 等.宋诗鉴赏辞典:上海辞书出版社,1987:377-3782、 孙凡礼 刘尚荣.苏轼诗词选:中华书局,2005:85-86